如果
他，用沾满血污的左手，用仅余的所有力气，推开了身前的白衣男子。刹那间，聂明玦的手已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。身前那人手上的劲一下子松了，淌着鲜血的剑“哐当”掉到了地下，双眼中写满了深深的惊诧与不可置信。
那人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剑，把金光瑶早已破碎不堪的心刺得更加鲜血淋漓，以至于他都感受不到脖子上的痛了。
“二哥啊，我都说了从未想过要害你，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？况且我已是一个死人啊！”他在心里苦笑着。
聂明玦白色双眼中隐隐燃烧着升腾的烈火，死死盯着他手上的这颗头颅，力道是愈来愈大，恨不得要将自己的鼓掌都捏碎。蓝曦臣却仿佛被抽去了魂，仍是呆愣在那里。
金光瑶想露出一个嘲讽地笑容，却发现自己连牵起嘴角都做不到。
“也好，就这样吧。”他放弃似地闭上了眼。
人在痛苦的境遇里，总是觉得时间格外长。死亡，并没有金光瑶想象中来的那么快。
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：“如果，能重来，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？”但他自己都觉得这幼稚的想法荒谬至极：“如果能重来，我还是会做我的金光瑶，做我的敛芳尊，还是会踏着鲜血走上金麟台。”
突然，一个声音冷冷地冒了出来：“你真的不会后悔吗？金光瑶？”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，幽幽的，回荡在金光瑶的脑海里。
“绝不！”金光瑶冷冷地回答。
“哼！我若是你，我铁定后悔。我宁愿一辈子只做孟瑶。”
“笑话！想做孟瑶？你想尝尝被讥笑为娼妓之子的滋味吗？你想去试试被你的‘父亲’命奴仆赶走，然后一脚踹下金麟台吗？你想被兄弟鄙视冷落？你想被所有人欺负？”
“你想体验一下一颗炙热的心如何支离破碎吗？哈哈！”他嘲讽地笑出了声。
“真是太可笑了！你没有看到那一张张或笑着或嫌恶着的脸，鄙夷地吐出‘娼妓之子’时，宛如地狱里爬出的魔鬼！你没有听见金光善一手晃着酒杯，一手搂着酒女，满脸嫌弃，毫不在意地说我与我的母亲：‘麻烦’！你只会说说！你什么都不知道！什么都不知道！什么都不知道！”他在心里对着一个根本不存的人嘶吼着，像浩浩汤汤的洪水，不顾一切的把他内心里的苦痛怨恨全部倾泻。
“可你成了金光瑶，做了敛芳尊又有了什么？”那声音淡淡的。
“我有了权，有了势。我可以站在金麟台上睥睨众生，我可以作为仙督号令百家。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，不想做什么也没人可以强迫我，也不必再讨好那死老头子。没人敢再嘲讽我，没人敢看不起我！”金光瑶的声音里参杂着激动、兴奋、畅快的情绪。但那并不是发自肺腑。
“呵！”又是轻蔑的笑。
仿佛临头一盆冷水浇下，金光瑶胸腔里或愤怒或激动的情绪散了，声音冷了下来，甚至带了一丝杀意：“有什么好笑的？我错了？”
“错也没错。我只问你一句，可后悔与聂明玦、蓝曦臣结拜？”
金光瑶没有想到它会这样问，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。
沉默半晌，他缓缓说道：“不知道。”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其实，他想说的是他不后悔，一点都不，甚至还很庆幸。
他在聂明玦麾下时，聂明玦的青眼有加，是他惨淡生命里的一把火炬；他成为敛芳尊后，蓝曦臣的倾囊相授、爱护有加，令他倍感幸运。他们对他的好，他都仔仔细细地记着，却也只是记着。他背叛了他们的好，利用了他们的好，到死也没有报答。
所以，不是他不想说，而是没资格。
“聂明玦与蓝曦臣为何同你结拜，你至今仍不明白？”那声音似在谴责。
金光瑶陷入了沉思。
是的，他的确不明白。他们为何与自己结交，这恐怕是金光瑶这些年遇上最棘手的问题了。他是个伪君子，是个真小人，他们同他结交也不会有多大利益。
从前，他只是一介平凡无奇的小小修真者，聂明玦器重他；现在，他弑父杀兄，杀妻杀子，无恶不作，蓝曦臣仍对他保留着丝毫情谊。
这都是为什么？ 为什么？
“呵！愚人不自知！”那声音又笑了笑“只因你是孟瑶。”
金光瑶很想瞪大来表达自己的不可置信，可惜，这是在他的脑海里。即使不在，他也无力去完成这个细微的表情。
“聂明玦同你结拜是因为你的努力，蓝曦臣同你结拜是因为一命之恩。那时，你只是孟瑶，努力的、善良的那个孟瑶。”那声音带着些许遗憾，却是柔柔的，仿佛一根洁白的羽毛，飘进了金光瑶的心里。
“是么，原来是这样么。”他自言自语着，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轻了起来。
“你从没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。”那声音渐渐远去，空留一室沉寂。
许久，一室的沉寂突然被划破：
“我后悔了！我后悔了！我后悔了！”金光瑶又嘶吼着，痛苦如丝如网，布满了他的声音。“我不要做金光瑶了，不要做敛芳尊了，那劳什子仙督也不要了！”他像一个任性的孩子，赌气般念着。
“我，我只想和大哥、二哥一起。或白日切磋，或月下对饮。我会正直行事，不惹大哥生气；我会好好地跟二哥学清心音，然后每夜去给大哥弹奏。我会做当初的孟瑶，我会···我会的···我一定会的···”他的语气，仍似个孩子,犯了错的孩子。抛下了他的骄傲，向大人苦苦哀求着，企图挽回些什么。
可如今，说这些意义何在？
他能向谁哀求？又能挽回些什么呢？
一切都回不来了。
这不过是幼稚的虚妄罢了。
“咯咯”最后的泪水从金光瑶的眼角滑下，划过他苍白的脸庞，混着从唇边流下的鲜血，滴到了地上，消失在尘埃中。
如果，
能重来，
我只愿做孟瑶，
只愿做大哥、二哥的三弟。